廣場舞是很多大媽的最愛,既可以健身,也可以藉此與老姐妹們見面聊家常 現代快報記者 施向輝 攝
大媽們是金店的常客 資料圖片

超市還沒開門,大媽大爺們已經排起了長隊 CFP供圖
  去年,“大媽”(Dama)作為一個新詞被錄入牛津詞典,人們突然發現,中國社會中又多了一個特定群體。
  大媽通常有這樣的特征:年齡大多在55歲-65歲之間;大多曾經工作過,但已經退休;不再需要為生存奔波;有一定的購買力,卻延續著當年的節儉;不掌握大眾傳媒上的話語權,曝光率卻極高。
  在大眾傳媒上,大媽通常被塑造成這樣的形象。她們席卷國內外各大城市的廣場,在諸如《最炫民族風》等的勁爆音樂聲中翩翩起舞;她們出入國外的高檔商場與國內的社區超市,以買打折雞蛋的速度搶LV,也以買LV的熱情挑選雞蛋;她們出沒於早晚高峰的公交車上,在上面擇菜、搶座,與別人爭吵……
  當大媽被戴上固化的“臉譜”後,仿佛一下子跟世界對抗起來。
  但事實當真如此嗎?
  實習生 孫姍姍 現代快報記者 郝多 王穎菲 賈磊
  攝影 現代快報記者 施向輝
  誰是“大媽”?

  2013年4月國際金價大跌,“中國大媽”瘋狂搶金,一戰成名。“中國大媽”與資本大鱷的角力被輿論無限放大,《華爾街日報》專創英文單詞“Dama”來形容“中國大媽”。後來該單詞被錄入牛津詞典。
 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,用在大媽身上的詞語都是負面的——在黃金市場被套牢後,她們被冷嘲熱諷為“貪小便宜卻因為不懂市場而失敗”;在早晚高峰乘坐公交車時,她們被指責為“占用公共資源”;在一早進入超市搶新鮮蔬菜和打折商品時,她們被嘲笑為“不改小市民心性”;在隨著音樂跳起廣場舞時,她們又被口誅筆伐為“擾亂公共秩序,跳得既土又傻,毫無美感”。
  不管是報紙、電視,還是網絡,對於大媽的意見隨處可見。而大媽的另一面卻被輕易忽視。
  她們大多年齡在55歲-65歲之間,大多是已退休的家庭婦女;她們大多需要照顧下一代或者下兩代,為上班的兒女準備晚飯,接送上學的孫輩,為一個家庭儲備新鮮的肉蛋魚禽;她們從困難年代走來,生性節儉;她們大多身體不錯,卻沒有更多渠道樂享晚年;她們大多文化不高,最大的樂趣是與鄰居談論家長里短;她們也許在努力追趕著潮流,卻發現怎麼也追不上。
  這是大媽群體的另一面。
  而熟練掌握著信息時代話語權的年輕人、中年人,剛剛撂下老媽盛滿的飯碗,就跑到網上對“大媽”口誅筆伐。
  擠公交
  有人說:“早晚高峰本來就擠,一開門又上來一群老年人”
  大媽說:“看到乘客們的目光,感覺自己好像做了錯事”
  家住南京東郊的72歲的朱阿姨,在乘公交車這件事上一度感到很委屈。
  “每次看到我們(老年人)一上車,車上人便一副苦臉,我感覺自己好像做了錯事。”之後兒子告訴她,因為“上班高峰期老人組團買菜”,他們在網上備受爭議。這讓她覺得,“挺寒心”。
  朱阿姨說,自己家住仙林,去年初南京開了一趟前往江北的公交線。“我原來在家附近的超市買菜,但比較了幾次,覺得還是菜場的菜新鮮。”所以線路開了幾個月後,在鄰居推薦下,她開始每天跟著十幾位老太太,搭上了這趟“買菜大巴”。“都是農民早上現摘的蔬菜,新鮮、便宜。”因此,儘管來回要近兩小時,她還是願意跑這趟遠路,當然也能順便一路和老姐妹們聊聊天,看看沿路風景。
  “下午的車經常沒什麼人坐,老人家何不下午出門買菜,既為上班族行了方便,也節省了資源?”對於老人組團買菜,不少需要坐車的上班族滿心抱怨。
  “年輕人是不容易,”朱阿姨嘆口氣,“但我必須這個時候出去。”每天中午上四年級的孫子就會去她家吃飯。因此她必須7點多就出門買菜,9點半左右到家,一回家就得趕緊洗、擇、燒。就這樣,每天緊緊張張才能趕上孫子中午放學回家的時間。
  這種委屈,並不是朱阿姨一個人的感受。家住鼓樓的76歲楊阿姨,有時想想也覺得鬱悶,“其實老年人也不是有意占座位、和年輕人‘搶’公共交通資源的。”她強調,“老年人出門,自然也是有事的,不然幹嗎一大早出去。”長時間以來,年輕人的抱怨,讓她也感到有點生氣。“不少年輕人覺得,自己上班最重要,老年人最好獃在家裡。”她說,“但對老人來說,他們雖然不用工作了,但也很忙碌。”楊阿姨說,每次出門,她已經努力避開上班早高峰,基本9點或10點才會出門買菜,上了車,如果有年輕人讓座,自己一般都推讓掉,“我們也曾經為了上下班奔波過,自然能體諒年輕人。”但是,有些事情,又不得不去趕早,比如去醫院看病掛號等等。“那段時間胃病又犯了,每隔幾天就得去趟醫院,有時候上到擁擠的公交地鐵上,我甚至會覺得挺不好意思的。”她覺得,一些年輕人的指責和冷臉,本不是老人應該承受的。
  搶雞蛋
  有人說:“一大早超市還沒開門,一些老人就在等著了”
  大媽說:“勤儉了一輩子,這些實惠的東西也是給兒孫買的”
  早晨7點15分,南京玄武區的一家超市門口,已經站著不少大爺大媽,手上都拎著至少一個環保袋。他們有的略顯著急,探著頭往超市裡面看;有的神態自若,好像一切都已盡在掌握。偶爾有年輕人加入其中,大媽便會主動上來打招呼:“小姑娘也來排隊買雞蛋啊?”
  在很多上班族看來,這群老人已經有了標簽:“一群每天一大早來排隊搶雞蛋的老人。”
  陳大媽今年73歲了,是一位退休教師,和老伴兩人住在北極閣附近。小區雖然離超市不遠,但也著實有段距離。“早上很早就起來了,沒事幹就散步過來,逛逛超市,然後買一些菜再逛回去,就當鍛煉,一個早上就這麼打發了。”這些老人中,有住在附近的,也有從五台山遠遠坐公交過來的,額頭淌著汗,卻都樂此不疲。
  對於他們來說,7點35分超市的喇叭,就是發出“衝鋒”信號的“號角”。門口熙熙攘攘上百號人,開始窸窸窣窣地動起來。等到7點40分大門一開,老人們便邁著小碎步,徑直跑向雞蛋所在的生鮮區。“我腿腳不方便,就慢慢走。有好多80幾歲的老人,身體好得不得了,跑得比誰都快,往往最先買到新鮮的雞蛋。”陳大媽笑著說。
  等到老人們趕到賣雞蛋的窗口時,那裡已經蜿蜒排著好幾十米長的隊了。陳大媽說,一般情況下,她需要花半個小時才能買到。當天的隊伍比較短,只花了15分鐘便買到了雞蛋,陳大媽開心得像個孩子,臉上洋溢著微笑。“來這家超市買雞蛋的人多,購買量大,所以流通快,基本每天都是新鮮的雞蛋。價格上,每斤的價格也比市場價便宜4到5毛。”陳大媽說,自己膽固醇高,吃雞蛋不多,“一大半都是買給孫子吃的,他要長身體。”老兩口勤儉了一輩子,寧願自己早出門、排排隊,也希望買到最實惠的菜。一般來說,她會買一包草雞蛋和一包普通雞蛋。“草雞蛋炒給孫子吃,蛋黃很黃,對身體好,另外一包就是我們老頭老太吃吃,有時候兒女來了,做個湯什麼的。”陳大媽笑笑,其實兒女每月也給自己生活費,但他們基本用不了多少,“我們老兩口能吃多少呢,能省就省著花,其他的給他們存起來,以後還給他們。小孩上學啊,以後談婚論嫁,都是要花錢的。”
  買保健品
  有人說:“這些東西一看就是三無產品啊,老人家怎麼總上當”
  大媽說:“那些推銷保健品的小姑娘,說的話比親生兒女還要貼心”
  在寧海路的匡廬新村,前後開著兩家老人養生保健店,儘管已到飯點,但店里還是人滿為患。
  一家提供免費按摩服務的小店吸引了很多附近居民,李奶奶就是這家養生保健店的常客,今年70歲的她住在揚州路附近的一幢老式居民樓里。“我家外孫才6歲,我得爭取長命百歲,看他結婚生子。”李奶奶把小外孫一直掛在嘴邊,眼裡滿是疼愛。
  李奶奶說,平時女兒女婿上班都很忙,沒有時間管自己和孩子,家裡常常就只有他們祖孫倆。“現在小孩放暑假了,在上暑期培訓班,我每天早晚都要接送他。”除了接送外孫,李奶奶還要負責全家人的一日三餐和家務活。“女兒女婿都在外企上班,壓力很大,我不想讓他們再操心我的身體,能自己解決就自己解決。要是我病倒了,誰來給他們做飯?”
  雖然接送孩子和做家務已占據她很大一部分時間,但只要白天一沒事做,她就會來到這家小保健店,有時甚至一天做兩次按摩。
  坐在李奶奶旁邊的張阿婆是她的“保健伙伴”,因為兩家住得近,所以她們常常結伴而來。張阿婆今年才60出頭,上面有80多歲的老母親,下麵外孫女也到了上學年紀。“壓力挺大,既要照看小的,又要照顧老的。”
  小店里滿滿噹噹坐著等待的老人們,但他們一點不著急,幾乎所有人都在熱絡地跟身邊的老伙伴交談。
  “家裡沒人聽你說這個,人老了,一生病就會害怕,一個人獃在家裡久了,還會想東想西,有時候冷不丁想到死。”張阿婆平日與母親住一起,因為要照顧老人,所以很少出門,幾乎沒有什麼朋友。“一天說不了幾句話,心裡就很難受。”張阿婆道出了自己的心裡話。
  如今,有了這家按摩店,張阿婆經常會趁母親午休時間出來按摩按摩,大家一起講講話,放鬆一下。
  而在李奶奶看來,更重要的是來自老伙伴與店里工作人員的態度,“雖然說人家也是為了賣東西,但看著人家小姑娘的笑臉,聽著人家說的話,就是覺得貼心。比自己兒女還貼心。”一位老人說。不過,老人的感受,兒女並不能理解。傍晚,一位年輕人來接母親時抱怨,“總是來這種地方,這些保健品啊,按摩啊,真的有效嗎?還不是騙錢的。”
  跳廣場舞
  有人說:“廣場舞影響別人休息,重要的是,這舞土爆了”
  大媽說:“這既能鍛煉身體,又是社交平臺”
  每天晚上的玄武湖公園,儼然一個大型舞臺。家住附近的大媽們都會來到這裡,找到自己的“組織”,舞上一段或柔美或歡快的舞蹈。
  64歲的李麗(化名)就是其中一支隊伍的領舞,她的這支隊伍,人數已經超過50。
  年輕時,李麗在中央商場做櫃員,因為身體不適,46歲時,她就內退下來。“就45、46歲那兩年,身體一塌糊塗。”李麗說,背疼、腰疼,但到底是什麼問題根本說不清。
  李麗形容,白天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,但一到晚上上床睡覺時,毛病就犯了。“壓根不能翻身不能動,動一下就喘不過氣來。”李麗說,她只有讓愛人輕輕推自己一下,才能翻過身去。
  這樣的情況,根本就等於“失眠”,一晚上不能動彈,而到了早上後,癥狀卻又自然消失。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了三年之久,李麗去醫院也查不出原因。
  因為睡不好覺,李麗臉色很難看,白天也萎靡不振,身體情況越來越差。“當時內退,身體也是其中一個因素。”李麗說,內退回到家後,她就想著,必須要鍛煉身體。
  她走到家附近的玄武湖公園,裡面有不少老年人,有打太極拳的,有練功的,也有跳舞的,“打太極和練功的年紀都挺大的,那時候我才40多歲,另外,小時候就挺喜歡跳舞的,而且舞蹈動作比較簡單,容易上手,就選擇舞蹈了。”
  上世紀90年代末,李麗就跟著老年體育協會裡的老師,學習民族舞、古典舞,從此一發不可收,而在舞蹈中,李麗也驚訝地發現,自己“奇怪的毛病”居然不治而愈了。而這種突如其來的幸福,也讓她更加喜歡上了舞蹈。
  每天晚上吃完飯,李麗就馬不停蹄地往玄武湖公園趕,“7點半到9點,一個半小時。”李麗說,除了冬天最冷的時候,下雨天以及雙休日和一些重大節假日,其他時候大家都一天不落地跳。“端午、國慶這些節日,我們都不放假,大家積極性特別高。”
  李麗說,對於她和這些舞友們來說,跳舞絕對不僅僅是跳舞,更是陶冶情操,平緩心情,以及社交的重要渠道。
  “我們50多個人裡面,主要分成三大類吧,一種是還在上班的,40多歲,下了班就往這趕,覺得平時在空調房裡,一天都不出汗,晚上一定要出來出出汗,鍛煉一下。”李麗介紹,“第二種,就是退休的老年人,尤其是不和兒女同住的老年人,因為孤獨寂寞,非常渴望接觸社會,“你們可能不懂,有些老年人在家都能悶出抑鬱症來。”
  第三種則是看上去並不缺乏陪伴的老年人,“也有很多是和兒女一起住的,但住在一起,多少都會有爭吵,婆媳之間更是容易拌嘴,這些事都很影響情緒的,越想越氣,但一齣來跳舞,一聽到音樂,立刻就不煩了。”
  李麗告訴現代快報記者,自從小外孫女2010年出生後,她每天都充實無比,一早起來就從湖南路趕到水西門的女兒家,帶小孩、燒飯、做家務,“比上班還要忙。”不過,正是因為跳舞把身體鍛煉好了,李麗並不感覺很累,“已經堅持4年了,還能撐得住,比剛內退那會兒好多了。”
  上班時是和同事關係比較近,退休之後最親密的居然全是舞友,李麗說,舞友們不僅每天都相聚在一起,還經常聊天聚餐,感情越來越好,“很多舞友都把家裡人也團在一起,結伴出去旅游。”
  對於大家對“廣場舞大媽”的偏見,李麗有著自己的看法,“我覺得只要遵循兩點就可以了,一是地點要選擇好,確實不能影響周圍居民的休息,二是音樂要柔美,太嘈雜的音樂我們也受不了,只要能做到這兩點,我覺得大家就不應該對廣場舞有偏見。”
  專家:缺乏價值感和存在感 老年人渴求親情
  “隨著時代的發展,國人的壽命越來越長,很多老年人雖然退休了,但身體棒,精力強,完全不輸給年輕人。”南京心理危機干預中心主任張純說,任何一個人的自我評價都是由兩部分組成,一是社會評價機制,二是自我評價機制。“這兩者相互作用,形成了自我評價體系。
  一個人離開工作了幾十年的單位後,社會價值感突然降低,很多人一下產生失落感,就是因為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價值存在了,“他會想,我為什麼還要活著,成為大家的負擔和累贅。”張純說,年紀越大,抑鬱症越高發,這就是其中一個因素。
  價值感和存在感的缺失,會讓上了年紀的老年人感到被這個社會所遺棄、遺忘。也正因為如此,大媽們極盡表現,占領華爾街,擾動金價,瘋狂地跳著廣場舞,即使被妖魔化,她們也一定要彰顯自己的存在。“她們要發出聲音,她們需要讓社會關註到她們,關註會讓她們有存在感和價值感。”
  無論是廣場舞還是一起做按摩,大媽們在一起,其實也是一個“抱團取暖”的過程。需要鍛煉需要健康是一方面,另外,兒女說100句不聽,卻輕易被推銷員的一句話說動,這其實是老人們在心理上對親情的渴求。“很多做老年人生意的推銷員嘴巴都很甜,李媽媽,王爸爸,一口一個爸媽地叫。”張純說,而大多數老年人的兒女工作都很繁忙,他們也不願打擾孩子們工作,但內心對親情的渴求卻從來沒有減少,推銷員這時就變成了一種“代償”,彌補了老年人心中對親情的渴望,成為一種虛擬親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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